大叔与充气娃娃的故事

我家洗衣机故障了。

明明昨天我跳进去玩疾速漩涡的时候，它都很卖力地发出轰隆声，还喷了一堆电光助兴，状况好得不得了，今天要洗衣服却突然转不动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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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好啊你，玩的时候这么有精神，要工作就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。」我叹气。

无奈归无奈，我还是卷起袖子把脏衣服载到附近的洗衣店。

这是我第一次来洗衣店，对于一切都感到生疏。

家里用的是直立式洗衣机，突然看到十几台滚筒洗衣机一字排开，有点被那股气势吓到。

这个时候，一个大叔走到我旁边。

「第一次来？」大叔叼着烟：「会用吗？」

「啊……我还在研究。」

大叔吸了口烟，拍拍我右手边的一台洗衣机，眯起眼睛：「这台可是好家伙啊……」

「是喔……我看不太出差别啦，哈哈。」我干笑。

「120匹马力，每分钟三百转，自动启闭系统，DD直流变频超音波涡轮，飞梭倒流盘，新舞动洗净水流，从零加速到一百只要三秒半。」

「这是跑车还是洗衣机啊？」我听得一愣一愣。

「这不是洗衣机。」大叔伸出食指晃了晃，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：「是一头货真价实的野兽啊。」

「那好啊，就这台吧！」虽然我不懂洗衣服跟野兽有什么关系，还是不好意思拒绝大叔的热情推荐。

此时，那台洗衣机逼了一声，盖子就自己打了开来。

「我靠！有没有这么高科技？」我吓了一跳。

「没啦，我的衣服恰巧洗好罢了。」大叔说着，从一旁拉过洗衣篮，打开洗衣盖就从里面拿出衣服。

这件衣服有点眼熟。

它由红色与蓝色交错而成，表面布满了黑色的网状线条。

干！这是蜘蛛人的衣服啊！你也太潮了吧！

「其实呢，我有着一段特殊的经历。」大叔把食指放在双唇中间：「帮我保密啊。」

「该不会你是超级英雄吧？」我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。

「你怎么知道的？」

大叔面色讶异，然后从洗衣机拉出蝙蝠侠的套装。

「……」

「我说过，我有一段特殊的经历。」

大叔面不改色，又拉出一件超人套装。

够了，梗没有这样一直用的。

紧接着，他又从洗衣机裡拉出一件肉色的服装。

哎呀？怎么不记得看过这只超级英雄？

等等，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看过？

哎呀？

上一秒才下定决心不要吃惊的我，忍不住脱口而出。

「干这是充气娃娃啊！」

「不是。」大叔断然回应。

「屁啦！哪有人拿到洗衣店洗的啦！」我暴怒：「谁敢接着你用这台啊！混帐！」

「我有着一段特殊的经历。」大叔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。

「闭嘴！我才不想听这么肮脏的经历！」我歇斯底里地大吼。

「好啦好啦，不要这么计较嘛！」大叔用敷衍的语气安抚我，提起洗衣篮走到那排烘衣机旁边。

「等等你洗完了，可以接着我用这台。」他拍拍一台烘衣机：「这台可是好家伙啊。」

用个屁，我现在连充气娃娃上没冲干净的洗衣精都不敢正视。

「三段温度调节，冷热风乾衣，不锈钢筒，超强化玻璃，安全开关装置，最高可以冲到九十五度，三十分钟内无死角驱逐任何一点湿气。」

大叔一边碎碎念一边把三件超人套装跟那只充气娃娃放进去。

「简直不是烘衣机，是……」

「是是是，野兽是吧？」我没好气地回应，找了一另一台洗衣机就把衣服丢进去。

「什么野兽？」大叔嗤之以鼻。

「能在不伤害衣服的情况下把衣服温柔地烘乾，才是顶机的烘衣机，我怎么舍得让我老婆受到伤害？」

「话是这么说啦，你老婆好像烧起来了耶。」我指着大叔身后的烘衣机。

充气娃娃在烘衣机里的超高温下翻滚，右手表皮起了火星，缓缓往上延烧。

三件英雄套装也在里面一同接受蹂躏。

「干！」大叔震惊，回头一望，大声哀号：「老婆啊啊啊！！」

「唉，刚刚抽烟的烟灰掉到洗衣篮里了吧？」我说道。

「没熄灭的烟灰在高温下复燃了吧？」

磅！

大叔突然一拳轰出，打得整台烘衣机剧烈一晃。

「你干嘛？」我有点吓到，试图拉开大叔。

「很危险耶！打开盖子，拿水浇熄就好了吧！」

「它有安全开关，烘完衣服之前是打不开的。」大叔咬牙，又要再挥拳，却硬是被我拉了回来。

「跟你说危险啊！」我大吼：「别去！」

大叔突然转头，瞪着我。

他的双眼通红。

「我老婆……在里面。」

他指着身后的烘衣机，一字一句地说。

「我老婆在里面，你他妈叫我别去？」

「如果你是我，你做得到吗？」

我愣住。

大叔挣脱我的手，奔向烘衣机。

那一瞬间，我彷彿看到了，火灾现场中，不顾一切奔向熊熊燃烧的建筑物，试图拯救爱人的英雄。

我握拳。

也许我眼中只看到了充气娃娃。

对大叔来说，却是他一生的挚爱。

我又有什么资格鄙视他？

是啊！

充气娃娃又怎么了？

不论对象为何，这份爱比什么都单纯，也比任何火焰都要炽烈燃烧！

居然对这么伟大的爱感到恶心？

也许我才是令人作呕的那一方吧？

「可恶！」我咬牙，抡起店里钢制的椅子往烘衣机摔过去。

哐当！

铁椅如同撞到铜盾，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
虎口一酸，铁椅被震落脱手。

「那是强化玻璃！」大叔怒吼，又是一拳呼啸而出：「让我来！」

磅！

刚猛无俦的拳头再一次撞上烘衣机。

我瞳孔一缩，好凌厉的拳头！

烘衣机还在运转，火舌已经吞噬了充气娃娃的右手腕，还持续向上攀升。

「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！」

大叔没有放弃，疯狂地挥拳。

磅磅磅磅磅……

密集的拳头暴雨般倾泻在烘衣机上。

强化玻璃如同湖面上的波纹，绽放出阵阵涟漪，化解了拳劲。

充气娃娃手肘以下已经埋没在火焰中。

「老婆！不要怕！我来救你！」

大叔挥拳。

充气娃娃失去了右手臂。

「就快了！马上就好了！等我打烂这该死的门！」

大叔挥拳。

充气娃娃用左半边的脸默默地看着大叔，她的右脸，已经烧到无法辨识。

「老婆！坚持住！」

大叔挥拳。

一直一直挥拳。

拳头磨破了皮，仍血迹斑斑地轰击在烘衣机上。

大叔持续嘶嚎著。

「老婆！我这辈子只爱你一个！」

「老婆！我今天开始就戒烟，你一定要撑住啊！」

「老婆！老婆！老婆！老婆……」

大叔的咆哮声愈来愈小，愈来愈小，最终化成微不可闻的哽咽悲鸣。

我从背后抱住大叔。

「够了……你尽力了……不要再折磨自己了。」

不知何时开始，我已泪流满面。

搭……搭……搭……

突出皮肤的指骨仍有气无力地敲在烘衣机上，一下又一下。

大叔的眼神空洞。

他已经失去灵魂，空荡荡的躯壳里一片荒芜，什么也不剩。

没有追胸顿足的哭吼，也没有肝肠寸断的痛嚎。

原来，心碎的声音，那样安静。

就在这个时候，洗衣店墙上的电视里播报了一则新闻。

「画面中可以看到，今天下午天气非常不稳定，有不少民众目击龙卷风成形，声势骇人，甚至将一辆白色轿车卷飞了三十公尺，没有人知道龙卷风的下一步动向，专家呼吁民众，远离事发地区，避免危险……」

大叔扬起头看着电视。

叮。

烘衣完成，门自动打开，一串焦烟飘了出来。

「小兄弟，我有点事要忙。」大叔开口，眼神中完全没有焦距。

忙？

我看着新闻，突然想起刚遇见大叔时，他说过的话。

──「我有一段特殊的经历。」

脑中闪过刚刚出现的拳头，怎么想都不是正常人范围的威力。

「你……真的是超级英雄？」我问道，却惊喜不起来。

「英雄？」

大叔怅然摇头：「连自己的爱人都拯救不了，算什么英雄？」

我不禁又是一阵鼻酸。

「一定得去吗？」

我看着这个外表强悍，内心却已脆弱无比的男人，感到一丝不舍。

「我老婆常说，力量越大，责任越大。」

大叔说道。

这句话，已经表明了他的真实身分。

「我老婆，就拜托你了。」

「包在我身上。」我强忍住泪水，拍拍胸脯。

我替他捡起同样烧得焦黑的蜘蛛人套装，伸出手：「去拯救世界吧。」

大叔点点头，露出凄凉的微笑。

然后他弯下腰，捡起充气娃娃，就披着充气娃娃飞了出去。

我看着手里的蜘蛛人，脑中响起大叔的话。

──「我老婆常说，力量越大，责任越大。」

我突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。

脑中浮现大叔披着充气娃娃跟蜘蛛人抱在一起的浪漫景象。

那画面太美，我不敢看。